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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不好当

林蕊溜溜达达上楼去, 她妈正在泡米准备明早煮粥。

屋里的电视机开着, 身穿白衣的女歌手正欢快地歌唱:“请到天涯海角来, 这里四季春常在, 海南岛上春风暖,好花叫你喜心怀。”

林蕊忍不住乐了,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预示,提醒她应该让大表哥去海南发展

看见女儿,郑大夫微微皱眉:“他俩找你聊什么天啊”

两个大小伙子, 找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跟小小子,能有什么好聊的。

林蕊往床上一摊, 随手朝嘴里头塞了块牛肉干, 声音含混不清:“哪里是找我啊, 找我干爹呢, 曲线救国。”

林母拍了下女儿脑袋:“起来, 又吃的满床都是渣渣屑屑的。”

她拿扫床刷子扫了两下床单, 然后叹气,“现在的人, 说起来讲科学要现代化, 却专门信这些。”

孙泽是江州大学的学生,他那个表哥也是名校毕业, 结果还是白搭。

别说他们两个年轻人了,现在那些当官的、做生意的,哪个眼睛不专门盯着“大师”,指望“大师”预言指点迷津, 简直就是笑话。

说起来,能做到这地位的人应该不算蠢,可为什么偏偏一个个都要做蠢事

林蕊从背后抱住母亲,不停地蹭来蹭去,笑嘻嘻的:“因为他们心里头没底啊,慌啊。”

官场沉浮变迁,商场变幻莫测,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他们能不惶恐么。所有的分析都是马后炮,历史有必然性更有偶然性。

有宗教信仰的人比较幸福,关键时候可以将一切都丢给神。人类最懒惰,总希望万事万物都有一招致胜的捷径。

林蕊提前给她妈打预防针:“妈,你知道吗,孙泽那个表哥要给我干爹五位数当酬金。”

说着,她张开手指头,冲她妈晃了晃。

“啪”

林母手一松,扫床刷子掉到地上。

她捂住胸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呆愣了半晌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也是,他们的钱真跟大风刮来的一样。”

一张批条就是十几甚至上百万,做的都是无本的买卖,半点儿风险都不用的捞钱。这钱还不跟纸一样,想来多少就有多少。

既然这样,花出去又怎么会心疼拉开皮包,漫天儿撒钱就是了。

林母不反对政策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大家穷了几十年,被割资本主义尾巴割怕了,有胆量出来挣钱的,其实也担着风险。

那些养殖户,那些小商贩,风里来雨里去,既要担心政策有变又要害怕亏了本,挣的钱即使多,那也是血汗钱辛苦钱。

况且,人家切切实实满足了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需求,为社会为国家创造了财富。

可是这些官倒们呢他们靠的是特权,吸的是国家跟老百姓的血,肥的是他们自己的腰包。他们凭什么先富起来

就因为他们的血统比别人高贵

流出来的都是一样的血,她这个做医生的还真没看出来他们的血比别人贵在哪儿。

林母伸手揽住女儿的肩膀,小声道:“小孙在跟着他这个表哥做生意。”

现在有关系有门路的,都在做生意。想发财不是坏事,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可是财富迷人眼,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啊。

林母看着小幅度点头的女儿,轻声呢喃:“那你知道他表哥为什么带着他做生意吗”

或者说,等于白送钱给他。

“军队。”林蕊福至心灵,“军队经商。”

孙泽的父亲从军,估计手上权力不小,身下的位置也不低。

军队经商可是一块大肥肉,多年之后整顿依然积弊难反。军队凭什么经商,凭借的当然是手中的权利。

上辈子舅爷爷就感慨过,1985年允许军队经商是政府的失职。

短期内,它的确解决了军费短缺的问题,可这是饮鸩止渴,造成的恶果需要几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去消化。

林母喃喃自语:“有的时候我也糊涂啊,让党、政府、军队都办公司,利用手上的权力去经商,光明正大地搞钱权交易,真的不会出事吗”

她不懂经济,可她也学过历史。这样跟官买办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政府应该是管公司的人,可政府都办公司了,那岂不是左脚当裁判,右脚当运动员,这到底该怎么管

林蕊艰难地消化母亲的话。

会出事的,不然多年以后也不会强调政企分离,也不会强调军队不允许经商。

林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轻声叹了口气:“算了,妈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好好上学,不要掺和任何事情,知道吗”

林蕊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妈,那我是不是不该给我干爹传话啊”

“没事。”林母笑了,“你干爹啊,汗毛都是猴毛,拔一根吹一下就是只猴子。这在他面前算什么啊。”

说着,她贴近女儿的耳朵,小声报了个名字。

林蕊吓得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滴溜圆。妈呀,她干爷爷的主顾可真够大的。他老人家难怪将来能被捧成老神仙,就凭他这股沉得住气的劲儿,便不是一般人。

“所以我才怕啊。”林母轻轻摸着女儿的小辫子,“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后面的话,她咽进了肚子。经历过那个年月的人都知道,即使在自己家里头,话也只能说半句。

你永远不知道隔着墙的是人还是鬼。

郑大夫拍拍女儿的脑袋:“去,赶紧洗洗早点睡儿睡。你爸应该快回来了。”

孙家表兄弟登门,林父本该作陪。但是厂里头的那台进口仪器出了点儿问题,他不得不放下蛇皮口袋,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赶紧又奔去厂里头了。

林蕊叹气:“我爸这么没日没夜的干,一个月也就百把块钱。”

嗯,这一回是涨工资了,从九十八块五涨到了一百一十三块五,涨幅超过两位数,可喜可贺。

她爸是高级工程师啊,从来没停止过自我学习进步的老大学生,这个收入真的合理吗

“就你想的多。”林母敲女儿的脑袋,“去去去,好烦神。别老想着国家给了你多少,先问问自己为国家做了多少。”

林父开门进来,笑着包庇女儿:“哎哟,我们蕊蕊将来当领导,给爸爸涨工资好不好”

林蕊合计了一下,犯愁地看着父亲:“难,可能只有涨退休工资了。”

林父哈哈大笑:“那也不错,等退休了我跟你妈再找份工作,还能再挣二笔钱。”

他拽了下女儿的小辫子,打趣道“说不定到时候就真能盖小别墅了。”

林蕊现在哪里敢再提小别墅,赶紧借口明天要上学,拎着开水壶,一刺溜地跑去冲澡间了。

第二天早上,林母给女儿整理书包的时候,突然间想起来:“蕊蕊,你昨天好像没写作业啊。”

昨天中秋节,上午蕊蕊净跟芬妮小姊妹两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了。

下午,舅舅带着外甥女跟儿子坐上农用船,去大沟里头采野菱角。

等到晚上回家,蕊蕊和人聊完天之后,上楼就洗洗睡了。

林蕊瞪大眼睛,眨巴两下看她妈,带着哭腔:“怎么办”

班主任相当凶残,又逼着她跑圈的话,她要不要当场晕过去

“不怕。”林母在小女儿面前委实算不上严母,立刻给女儿出主意,“你前天不是陪苏木去医院了嘛。老师布置什么作业,你哪儿知道。要是老师罚你站黑板,你就打电话到厂里医务室,我跟你们老师说。”

她还一肚子火气呢。

要不是学校没管好问题学生,她女儿至于遭那罪

蕊蕊要不是错过了礼拜六的课,能忘了家庭作业

不过郑大夫这回真多虑了,周一早上收家庭作业时,所有老师都对林蕊网开一面,只让她今天补好再交就行。

班主任跟任课老师一一打过招呼,还特地过来看了回林蕊跟苏木,表达对他们身体状况的关心。

两人诚惶诚恐地送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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