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大玮察觉局面有问题,索性坦白,“这笔资金原本是三公子的私房钱,津德家族是老太爷掌实权,在幕后发号施令,三公子仅是名义上的董事长,老太爷之所以退位,毕竟九十岁高龄,万一突发意外,总要培养接班人,否则偌大的集团群龙无首,短期会天翻地覆。可老太爷在世一日,三公子一日是傀儡。基于此,三公子授意我打着创建私人基金的幌子,实际暗中投资一些有潜力的企业,结交扶持党羽,老太爷两年内不死,三公子便联合多股资本篡位。”
他压低声,“老太爷迷信,在泰国请了大师傅,那位大师傅早已被三公子的母亲胡蕴芳收买,一星期三场法事、六颗药丸,专门催命,老太爷活不长了。胡蕴芳虽是一介女流,却不是普通角色,她的心机手腕胜过十个何佩瑜,多年前津德长公子失势,胡蕴芳没少吹枕边风,唆使老太爷彻底厌恶了长公子,长公子车祸身亡,生母悲恸过度也撒手人寰,胡蕴芳趁机上位,稳坐津德主母的位置。她提防二公子争夺津德,雇了一批小有名气的网红模特轮番上阵,美人计诱导二公子,大集团的接班人嘛,私情糜乱的后果相当致命,董事局不会支持。千亿资产交到风流浪子手中,不是自取灭亡吗”
陈渊神色喜怒不明,良久,“无稽之谈。”
“您不信,老一辈的财阀都信鬼神之论,越有钱越怕死,谁不乐意多享受几年呢”狄大玮在过道东张西望,反锁门,“您父亲鼎盛时期,抢了津德不少风头,老太爷心知肚明三公子刁难陈二公子,正好发泄私怨。”
他理正歪扭的领带,语气不疾不徐,“是三公子授意你羞辱老二。”
狄大玮感慨,“若不是三公子有交代,我怎敢刁难陈二公子呢”
陈渊浮出一丝笑容,一股阴恻诡异的意味,“津德有津德的规矩,陈家衰落,照样有陈家的骨气。津德既然肆无忌惮,不讲道义,我与狄总也无话可谈了。”文網
他撂下这句,扬长而去。
狄大玮惊慌失措联络三公子,汇报了此事。
那头根本不在意,“装腔作势。”
“可陈大”
“同父的弟弟嘛,又撞破这一幕,他不闻不问合适吗同僚议论他冷血,那不是坐实他手足相残的传言他哪里是鸣不平,而是粉饰太平,遮一遮自己的丑。”津德三公子在俱乐部赛车,他新提了一辆限量版的布加迪,这几日爱不释手,因此态度不耐烦,“打扰我比赛,输了你赔这局我加注了一栋豪宅的筹码。”
随即挂断。
狄大玮愤懑啐了口痰,“狗屁的纨绔子弟”
他乘坐电梯到达一楼大堂,遇到赵志斌,后者正要上车,他风风火火追上,“赵董,留步”
赵志斌站在车门处,“是狄总啊,有何指教”
狄大玮愁容满面,“赵董可有耳闻陈大和陈二的关系并非外界所猜测老死不相往来啊。”他心有余悸搓手,“我稀里糊涂差点得罪陈大,赵董与他的私交不错,有劳为我多美言,我是三公子的下属,津德命令我干什么,我只能干什么。”
赵志斌神情也凝重。
陈渊去隔壁包厢替陈崇州解围,他就预感大事不妙。
这些年,陈家的大房二房斗法,斗得水深火热。上流圈理所应当认为两位公子也你死我活。目前陈渊得势,陈崇州没落,前者赶尽杀绝,是必然的结局。
这出反转,委实捉摸不透。
赵志斌说,“终究是亲兄弟,你折腾陈二,无异于打陈渊脸面,若非陈家垮台,津德纵然不待见陈二,冲陈政的地位,也得客客气气。陈家垮了,墙倒众人推,陈渊能痛快吗”
狄大玮恍然大悟,“到底是赵董英明睿智啊。”
陈崇州回家是下午四点半。
由于饮了酒,薛岩特意向新公司请假,送他一趟。
他大约乏到极点,连招呼也没打,直接回卧室。
沈桢走出厨房,“在哪接他的”
薛岩把陈崇州的商务西服交给她,“在东疆港西码头一家酒楼。”
他看了一眼腕表,“太太,我公司有事,先撤了。”
“薛助。”沈桢鞋尖一踢,关住门,拦下薛岩,“崇州最近的酒局很多,正常吗”
“应该正常”
“什么名头组织的酒局,拉投资在酒局拉”她诧异,“风投公司搞得像公关部门似的,哪家企业注资哪家企业不是开始有意向才谈判吗我在凯悦的同事也任职风投公司,从没参加过酒局。”
薛岩支支吾吾,“风投的性质不同,国内外也有差异”
沈桢不吭声,目光铿锵沉静,惹得他心虚。
他没辙了,“二公子的工作确实不太顺利。津德,江氏明里暗里一直为难他,二公子在长安区局供出周家开设赌局,是皇城会所的大股东,借此扳倒周秉臣父子立功减罪,周家的世交好友非常记恨二公子。”
沈桢早就发觉陈崇州不对劲,只是没想到他在外面这么难熬。
“我知道了。”
薛岩安慰她,“二公子叮嘱我不准透露,请您理解他的苦心,他不忍心您牵挂担忧。”
沈桢没回应。
薛岩离开后,她解了围裙,堵在卧室门口,扁了扁嘴,浑身战栗。
酸涩的泪意上涌,她按捺住,深呼一口气,推开卧室门。
陈崇州在衣柜前换居家服,沈桢走过去,整理他脱下的衬衫西裤,“今天没加班啊”
他拆着皮带扣,“没加。”
沈桢故意嗅了嗅外套,找他的茬,“为什么有酒味,你们公司允许上班时间喝酒”
“庆功宴。”陈崇州面不改色,“我是主角,不喝不行。”
“是吗。”她憋着,腔调发颤,“你谈成了一单生意”
“自然是为夫谈下的。”陈崇州从背后搂住她,“你老公出马”
“我老公出马被同行为难,讥讽,打压,报复,对吗”沈桢恼了,一双眼通红,含着泪,“陈崇州你什么处境了,还骗我”
男人一愣,四目相视间,他明白她发火的原委,“薛岩告诉你了。”
沈桢翻箱倒柜,翻出结婚证抡在他身上,“你承诺过什么不撒谎,不欺瞒,彼此坦诚相待。”
陈崇州伫立在那,沉默许久。
当他试图再次拥抱她的时候,沈桢崩溃大哭,扑在他怀里声嘶力竭,“我要撞死他们雇凶阉了他们这群臭猪”
陈崇州不禁闷笑,她哭得越厉害,他笑声越是抑制不住,“我不是挺好么谈生意哪有一帆风顺。”
“可你没有受过这份委屈,他们在侮辱你”她抽噎着,“我不要你受委屈。”
“我并不委屈。”他手背轻轻擦拭她泪水,巴掌大的脸蛋儿脏兮兮,眼皮也肿了,滑稽又可爱,“赚钱养自己的太太女儿,不是身为丈夫和父亲的义务吗”
她使劲摇头,执拗得要命,反复念叨要阉了他们。
“陈太太再哭,我可心疼了。”他握住她手,捂在自己心脏,唇挨着她耳畔,“真的疼。”
“我们不干了,好不好”
陈崇州抚摸她盘在胸口的长发,乌黑浓密,像盛夏时节奔腾的一缕瀑布,“不干了”
“我养你。”她信誓旦旦。
他瞳孔的笑纹几乎溢出,“你怎么养。”
沈桢手臂勾着他脖子,“你耕田我织布。”
陈崇州莫名笑了一声,“我挑水你浇园么。”
沈桢点头,鼻涕冒着泡,噗嗤吹长,再一吸,抓着他的手,蹭在衣袖。
“我很喜欢这样,陈太太,这是我想要的。”
沈桢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要什么”
“家庭,爱人,没有算计与纷争。”
她怔住,仰面。
夕阳近黄昏,朦朦胧胧的橙橘色,迷离又古朴。
白纱柔和,在微风里起起落落,光斑零落跳跃,拂过陈崇州清隽的一张脸。
沈桢笑,“这也是我想要的。”
夜最深之际,陈渊走进玄关。
客厅的壁灯猝不及防亮起,刺得他闭眼。
女人躺在沙发上,素白的灯光照在她清净温婉的面孔,如同一株出水芙蓉。
“你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