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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弯刀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色,连他的发丝都染上了血腥,天亮起来前,狼群终于退去。

他浑身都是血,有自己的,有野兽的,眼里只有浓重的杀意。

还好,他没有叫她失望。

回城的大军穿过了长安大道,直到入了兵营,周围拥簇的百姓才意兴阑珊的散开。

颜若栩牵着马走在后面,想到今日父皇与皇兄定会宣见陆垣蛰,他必定有一堆人要见,一堆事情要处理,眼下怕是没时间见她。

“先回宫吧。”颜若栩对坠儿道。

回到宫里的时候素心正在墙根下和几个小婢说话,正说到了兴头上,连颜若栩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

“陆公子胜利凯旋,你们说接下来是不是该做咱们的驸马爷了?”

素心抱着手臂说道,言罢还叹了一口气:“我们往后是不是该去将军府了?唉,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咳咳。”坠儿干咳了几声,素心转过身毫无防备地看见了颜若栩,脸上一惊,心惊胆战的请安。

她素日就有些爱八卦,阖宫上下数她消息最灵通,颜若栩有些恼怒,可脸上又有些发烧,顶着个红脸入了屋。

那日临行前父皇是允诺过的,若他得胜归来便要赐婚,难道真的要嫁给陆垣蛰?

颜若栩眉间轻蹙,想到日后还要住进那将军府,眉间的忧色就更加深了,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是万万不愿再回到过去,将军府里的日子她早就过厌过倦了,如今想起来还堵得慌。

如果陆垣蛰不信陆也就罢了,大不了真的成亲,他爱他的美人如玉,她过她的小日子,两人互不干涉,大家都能自在。

想到这里,颜若栩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那人比花娇的沈然真是陆垣蛰的相好吗?想不到他人冷冷清清,竟然好这一口。

坠儿不知道颜若栩在想什么,有些欣喜地道:“眼下好了,边城的危情解了,小侯爷也快回来了吧。”

颜若栩方才分了神,并没有听见坠儿说的什么,抬头茫然地道:“好。”

坠儿抿嘴笑了笑,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知趣的退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郑昊进来了一趟,道陛下那边设下了宴席,犒劳归来的士兵,陆垣蛰托他来知会一会一声,叫公主早些歇息。

颜若栩那时候正吃着一碗藕粉甜团子,热气腾腾的格外香甜,闻言拿勺的手顿了顿,轻轻应了一声。

郑昊还候了一会,半晌没见颜若栩发话,和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坠儿对视一眼,默默退下。

到了子时,颜若栩房间里还燃着灯,她坐靠在床榻上翻阅书信,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公主还没歇下吗?”

坠儿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

“何事?”颜若栩放下手中的信笺,抬声往外问道。

“郑侍卫方才与奴婢说陆公子正在宫门外呢,若公主还没歇下,要不要出去一见?”

因今日傍晚时分颜若栩的态度有异常,坠儿说出这番话时心中有些忐忑,言罢静默了片刻,以为颜若栩不愿意相见,正准备去告知郑昊叫陆垣蛰离去,门里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房门被拉开,颜若栩披着件衣服面色平静道:“走吧。”

坠儿见她穿的单薄,急忙进屋拿了件镶绒边的披风帮颜若栩披上,跟着她到了宫门。

宫墙下黑黢黢一片,风吹得紧,黑影子里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背手而立。

颜若栩一步踏出去,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背对宫墙而立的陆垣蛰,他回了头,脸上夹带淡淡的笑意。

一时之间颜若栩竟然有了几分退避,她回身一望,这才发觉坠儿和郑昊两个人早就避开了,这里之余他们二人。

许是宴席上饮了酒,陆垣蛰身上带了薄薄一层酒香,经由夜风一吹,飘到了颜若栩的鼻子里。

他脸颊上带了酒后的红晕,眼神很亮,一半的脸没在灯光里,看不真切上头的表情,他往前踏了一步,步伐有些不稳,身子晃一晃。

颜若栩急忙去扶,谁知才伸手,陆垣蛰倒是顺势托住了她的手腕。

他现在步子站得极稳当,刚才那个趔趄反倒像是故意一般。

颜若栩外头披着粉色的披风,领口处露出了里头亵衣的领口,一截白皙光滑的脖颈在黑暗里也雪白,鼻头被风吹得有点红了,一双灵动的眼茫然的抬眸看来。

陆垣蛰握着她手腕的掌紧了紧,呵呵笑起来。

这一笑带着三分憨态七分傻气,颜若栩也忍俊不禁,终于在心里确认,他果真是醉了。

晚间的宴席上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不知不觉陆垣蛰就多饮了几杯,好在他酒品不错,喝醉之后只是话少,不声不响的众人并没有发觉。

他一个人悄悄的离了队,又默默的来到的颜若栩的寝宫门口,一本正经的模样骗过了郑昊和坠儿,直到见了颜若栩才露馅。

“陆公子,你喝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颜若栩整理一下心绪,终于坦荡的迎上他的目光,温声道,她的一只手被陆垣蛰握着,想要抽回来,谁知对面那人用力更深了几分。

陆垣蛰蹙眉,另一只手在怀中掏啊掏,摸出一个小物件捉在手中,而后举到颜若栩眼前,献宝似的展开手心,凑近了一看,上面是一只小小的哨子。

见颜若栩伸手将那只哨子取走,陆垣蛰紧锁的眉终于舒展开,满意的松了手。

那哨子沉甸甸的,大概是铜制的,上面还有些花纹。

颜若栩拿在手里,不禁失笑,陆垣蛰便靠着宫墙,眼巴巴瞧着她也笑开了怀,只是不知第二日陆长公子醒了酒,记起今晚的醉态,会不会羞得慌。

“郑昊。”颜若栩唤了一声,见郑昊低着头从宫门里头走出来,嘱咐道:“差人备车送陆公子回府,他醉了。”

醉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的陆垣蛰,便被郑昊亲送回了陆府。

第二日陆垣蛰躺在房中几近日中才醒来,他支起半个身子环视了一圈,这才想起自己已回了京城。

不过他没如颜若栩预想的那般悔不当初,因为这位陆公子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

沈然听见了他起身的动静,扒拉着窗户从外边探头进来,仍了一个小果核在陆垣蛰脚边,满脸期待道:“这次去可发现了什么大燕没有的好东西,我可以贩运过来赚钱!”

他这人胆子小,独独在做生意这事情上,胆子大的没边,但凡能赚钱的买卖,他都想搀和一手。

陆垣蛰正拿着帕子洗脸,抬起腰来望了沈然一眼,下巴往桌上放着的铜匣子一点。

沈然的眼睛一亮,立刻推门进了屋子,一边看匣子里的东西一边问:“给你的五千两银子还剩下多少?”

“没了。”陆垣蛰拧干了巾帕,淡淡说道。

沈然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银子,片刻又释怀了,匣子里头有宝石,还有胡人的钱币,一些手镯和其他的物件,样样都还精致,可见陆垣蛰这人粗糙,品位尚可。

“还算划得来,这里头的东西卖出去价值至少翻倍。”

沈然将匣子搂在怀中,抬脚就要出门。

冷不丁的听见陆垣蛰在身后冷声道:“放下。”

沈然抱紧匣子转过身来,挣扎一番道:“得利你三我七。”

默了一会,陆垣蛰伸手在桌上点了点,再次说道:“放下。”

“五五分,不能再多了!”

沈然深吸一口气,五指张开,已经做出了最后一次让步。

陆垣蛰的脸色缓和下来,勾勾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点头表示甚觉妥当,接着从屋子里走出来,拿过沈然抱着的铜匣子。

他一边往外面挑挑拣拣,边笑得一脸的坦然:“既然是五五分,那我不要银子,只要东西,这样既好分账,也不劳你出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然在一旁听了个瞠目结舌,要不是打不过,他真心想揍陆垣蛰几拳。良久,待陆垣蛰挑选完了,他才捧着空了大半的匣子,愤愤不平的走出来。

陆府中今日异常的静谧,连下人们洒扫庭院的动作都轻巧不少。

陆如卿一早就候在了前厅,直到了日上三杆了,才看见陆垣蛰晃晃悠悠的出现。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番,陆垣蛰先错开了眼神,将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走过去。

当日陆如卿恨他不知天高地厚,扬言没他这个儿子,这会儿又肯认他了?

陆垣蛰目不斜视,预备拐到偏门去。

“站住!”

陆如卿站起来,沉声喝到:“随我去祠堂里祭拜祖宗,你这次能平安而归,是老天佑你!”

这句话落在陆垣蛰的耳朵里,他就像是被针扎了般,一股怒火夹带着委屈从心中冒出来:“我胜一场凭何就是天意!那么你呢?每回打仗前,都是在祈祷祖宗的庇佑吗?”

陆如卿猛拍了一把桌子,手指着陆垣蛰话未说出口,已经被陆垣蛰截住了话头。

“又想说我放肆?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耳朵都起茧子了!”

此话一出,身边的仆从们都惊呆了,纷纷暗道这下完了,大公子没死在疆场上,今日怕是要死在老爷手上,个别机灵的,已经预备去搬救兵。

不料陆如卿只颓然的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中虽然还隐含着怒气,却不像往日那般雷霆之怒:“这一笔账姑且记着,等你养好了伤再算!”

陆如卿很清楚陆垣蛰的秉性,他太锐利了,如同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兵器,锐不可当,却易于折断。

现在他不知深浅的踏入了朝局之争,锋芒尽显,不知道要招来多少记恨与算计。

又过了几日,陆垣蛰终于得了空闲,递了消息邀颜若栩相见。

颜若栩理了理他离开京城以后发生的事情,准备面谈的时候再细细道来。

正想的出神,坠儿进来禀报道:“公主,太子妃来了,还有萧家大夫人也来了。”

颜若栩本不想见,这些日子苏全安从盛州传回了消息,说钱氏侵占田地是真,且不是孤案,这种事情在当地多了去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钱氏单靠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想也知道背后有人撑腰,至于是谁,大家心里多少有数,只看苏全安能查出多少来,以及皇兄的态度如何。

“让她们进来吧。”

颜若栩站起来,踱步走到门口,皇嫂毕竟是太子妃,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她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比起上一次相见,萧嘉柔的肚子大了许多,人也圆润了不少,脸上依旧是笑盈盈地,分外柔和地对着颜若栩一笑。

冯氏跟在萧嘉柔身后,脸上也是堆满了笑意,可和萧嘉柔比起来,她的笑容假模假式许多,她自顾自笑了一阵子,待颜若栩与萧嘉柔寒暄几句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公主殿下,是臣妇不懂事,上次冲撞了窦老夫人,这些天一直不安心,想请公主帮忙,给老夫人递句话,我想亲自上门谢罪。”

有皇嫂在场,颜若栩多少给冯氏留了面子,轻轻哼笑道:“夫人想去谢罪,自己去便是了。”

冯氏愣了愣,低头局促的干笑道:“去了,可老夫人不见客。”

颜若栩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其实颜若栩心里有数,冯氏嘴上说着是想去找窦老夫人谢罪,只怕也不是诚心的,她大概以为盛州那桩案子是姨奶在背后出手,想去探听消息或者求情。可惜她连敌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萧嘉柔在一旁抚摸着肚子没有说话,脸垂的很低,即便做出了低伏的姿态,可看她整个人的气度,还是有着不容忽视的端秀之美。

三人静坐了片刻,终于冯氏在颜若栩这里死了心,叹一口气站起来告辞,冯氏脸上写着满脸的可惜与不甘心,可萧嘉柔却神色自若,低着头扶住腰站了起来。

不知是否是颜若栩的错觉,在萧嘉柔抬头望向她母亲的刹那,眼神里分明饱含了深深的厌恶与怨毒。

颜若栩一惊,没待细看,萧嘉柔已经转脸朝自己望过来。

她眼神和善,眉宇之间柔情似水,轻轻地点头致意:“若栩,我先告辞了。”

那一颦一笑之间,分明还是那个娇柔持重的女子,哪里可见刹那之前的恶意。

送走二人过了午后,颜若栩出了宫门。

深秋的小陇巷内依旧热闹非凡,一片人间烟火的喧闹气氛。

街道两侧的小摊贩们穿着厚棉袍,手缩在袖子里,扯着嗓子吆喝着。

颜若栩心中一热,不禁想起上一世国家大乱之后,城中萧索败没的场景。

从前的惨剧必定不会再次重演。

这小陇巷的酒肆颜若栩来过多回,那店伙计早认得她,在店内瞧见了她,奔出来掀开了遮风的门帘,笑呵呵道:“小姐许久未曾光顾小店了,里面请,公子在二楼候着呢。”

颜若栩点头,踏步上了二楼。

端坐在窗前的男子回过头来,眼神蓦然一亮,起身过来相迎。

上两回相见不是匆匆一瞥就是天色昏暗,今日看得仔细了,颜若栩才发觉他消瘦了些,下颚的轮廓弯成了一条锋利的弧线,眸是暖的,却又好似染上了塞外的风沙,有些疲倦。

“公主,外头是不是冷极了,饮一杯热茶暖一暖。”

陆垣蛰拿起桌上小铜炉煮着的热茶,抬手为颜若栩倒了一杯,转脸问道:“公主可要添几粒冰糖梅子在里面?滋味可甜些。”

他脊背挺得笔直,侧身望去腰.胯处已经窄成了一线,样子端的庄重,脸上不苟一笑,忽而叫颜若栩想起那夜他的醉态来。

陆垣蛰茫然地看着颜若栩,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起来,那眼中的倦意终于被冲散了。

他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颜若栩的面前,又拍了拍身侧的一方带锁的小匣子,云淡风轻地道:“沈然托我从边疆寻些稀罕物来京贩卖,这里头几样他看不入眼,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

颜若栩一愣,将那方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些琳琅的首饰加着些小玩意,且不论价值,就那些上面的工艺和纹饰,在大燕是见不着的。

其中有一枚金叶子,正面是树叶细致的脉络,再翻转过来一瞧,背面竟是一张狐狸的脸。

颜若栩心中觉得稀奇,拿在手里细看起来。

好在陆公子只去胡域一回,倘若多去几次,岂不是要把人家的东西买光了?

坠儿的心思还算清明,低着头默默不语,只在心中腹谤道。

陆垣蛰垂眸饮一口茶,眼神落在颜若栩身上,那目光轻轻的,半晌才开口道。

“此去我还寻回了一个人,公主要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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